記憶臨界點(之一)
文/王瑋廉
一九九六年,在中山大學西子劇坊(話劇社),我因為演了學長許正平導演的《淡水小鎮》得了大專盃最佳男演員獎,之後(一九九九年)我靠著這個獎而有資格申請上我媽要我去修的、第一屆開辦的「教育學程」,因為我跟他說我要去念戲劇,而她怕我會因此餓死。
同樣在這一年,我因為在社辦(社團辦公室)開會時隨手翻看了「表演藝術雜誌」出的攝影集《表演視界》,遇見一張大野一雄一九九四年在國家劇院的演出劇照(周志全攝影),於是十年之後(二零零五年),我靠著大野一雄拿到雲門第一屆的流浪者計畫,去到橫濱親吻了這位九十九歲老人枯瘦的手。
一九九六這一年,春末夏初,臨界點劇象錄劇團到中山大學巡迴演出《瑪莉瑪蓮》、《水幽(七人版)》,我坐在演藝廳看完上半身全裸的第一版《瑪莉瑪蓮》,燈亮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我發現我的雙手十指緊扣,就這樣扣了一整場並且沒有發現!當天晚上,話劇社社員和臨界點團員一起去吃宵夜,我看著那位導演,臉上皮膚有著疙瘩、說話非常小聲、鼻涕掛在臉上卻沒有人跟他說的導演,他被學長姐緊緊圍住,因為大家都想要聽見他對在場每一個人做鐵口直斷。這位導演說:「我要吃布丁」,於是有兩位隨侍團員去了Seven買統一布丁,但是是把布丁倒進思樂冰的杯子,然後加水放進微波爐加熱,最後拿根吸管讓這位導演吸。作為一個社團學弟、資管系大二學生,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既疑惑又好奇,既好奇又抗拒,既抗拒又好奇,我心裡想:「那東西他只吸了一小口,就放在旁邊不喝了,是因為很難喝嗎?應該是吧!為什麼他們要把原本很好吃的統一布丁弄成這麼噁心的東西給他吃呢?他們說因為他不能吃冰的,也不能吃太甜,但是他就是想吃冰的和甜的,然後他只喝了一小口,而且看得出來真的很難喝。為什麼沒有人跟他講他的鼻涕流出來了,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嗎?為什麼不告訴他呢?是不是因為他是很厲害的導演所以大家都怕他,怕他尷尬,但是這樣一直掛著不是更尷尬嗎?」我因為不想湊在那全身散發難聞氣味、又自以為是、可是大家又崇拜的要命的導演旁邊,因此假意不關心地一個人坐在桌腳,突然,那導演用手指分開人群、就像摩西分開紅海一樣地指向我,「他,就是那樣的人!自己在一邊假裝。你們不覺得和河馬有點像嗎?」河馬好像是他劇團的一個團員,聽起來好像因為也是雙子座,所以說我和他很像。明明他就可以大聲講話為什麼還要故意小聲要大家圍繞著他。我的腦中還是出現了一個動物河馬的形象。「我才不像他說的那個河馬呢!」心裡這樣不高興地想著,同時又竊喜他還是對我鐵口直斷了。在那夜之後的三個月,我偶然在社辦聽到學長姐說話——那個導演死了,因為愛滋病,他是個同性戀,他叫田啟元。